01
他们还没在一起，方木觉得自己不应该多管闲事，但他掂量掂量自己兜里的钥匙，还是果断开门进去了。
秦明的家还和上一次他来借宿的时候一样，家具冷色调铺满，没有活物点缀，门窗紧闭连空气都是死的。
方木微微沉吟，也对，秦明生病，吹不得风。
其实他还是不该来，他的思绪还是上个礼拜秦明送他回家时把他按在车门上猝不及防的那个吻。方木觉得自己推开他时还是犹豫，只是出于害怕被其他人看到的缘由停止了这一切。他们头一次连一个正经的“再见”都没有，就这样告别。
方木不知道怎么面对秦明，他想不通。
秦明什么意思他明白，可他想不通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个意犹未尽的吻，到底是因为他与秦明在工作上的惺惺相惜，慢了一拍的推诿婉拒，还是，他对秦明也有说不出口的感情。
不过现在想得太多并没有什么意思，他到都到了，左手提着保温壶，里面放着暖暖地热粥，给秦明驱寒气用的。
方木了解秦明，这么个小病奈何不了他，该怎么休息怎么吃药他比自己清楚多了，也就不多白费心思准备。但如今一想，只是两碗热粥是不是也太不近人情，仿佛就是路上随意的挑选，没有任何心意。
算了算了，想这么多也没用，。
他不想来也来了，其他多余的探病礼数想带也来不及了。
方木小心关门，把保温瓶放在饭桌上，想着自己开门进门这么大动静秦明没理由不醒。方木蹙眉，考虑自己该不该推开那扇深褐色的实木门，去瞧瞧大宝口中那个不成人形的秦明。
他知道大宝是开玩笑，但方木还是心疼了。
02
大宝说他从未见过秦明生病，这是第一次。
方木的负罪感隐隐作痛。
那个尴尬地接吻之后，方木开始刻意回避秦明。而秦明那边，似乎因为一个案件缠身，一直也无暇顾及此处。终于，一周以后秦明来了一条简讯，告知方木时间地点，说想要和他谈谈。
方木叹了口气，他不知道如何面对秦明，他退缩了，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搞清楚自己的心思。故此他只是过分官方地回复对方讲自己工作繁忙抽不开身，况且事实如此，这才让向来诚实的方木说谎显得没有这么蹩脚。
秦明不信，立时又回了另一条短信，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我等你”。
方木揉了揉因为连续工作开始发疼的太阳穴，现在令人发疼的不只是工作一件事了。他非常诚恳地向秦明解释他是如何如何繁忙，接下来他要怎样怎样安排工作，最后得出一条结论，他去不了。
此后秦明却再也没回，像是生气了。
后来他被邰伟叫去审问嫌疑人，忙起来整个世界都像个旋涡，要把人吸进去。等方木反应过来屋外淅沥沥的秋雨已经下了三个小时，他呼吸一急给秦明打了电话。
电话打出去接听得非常快，像是拿捏在手上，窗外的雨声和电话听筒里传来的雨声重叠，让方木仿佛置身一个不真实的世界。虽然电话接通很快，但是对方似乎并不准备讲话，沉重的呼吸声打在方木耳边，滋滋擦擦还有电流的声响。
“秦明。”
“嗯。”他冷冷应下。
“你…还在等我吗？”方木试探问他，其实答案不言而喻。
“呵，”方木很难界定秦明的这个笑是什么意思，也许就是一声厚重的气音也说不定，然后秦明才正式开口，“没有。”
“…”方木语塞，觉得刚刚自己问出来的那个问题有些自作多情，但心底里的声音又告诉他，秦明在说谎。
“下雨了。”方木望了望不见消停的雨。
“嗯。”
方木又被他噎住，换个方式再开口：“你在外面的话就早点回去吧。”
“我自己知道。”
方木举着电话左右不是，还不等他询问秦明自己现在赶去赴约还来不来得及，对方忽然抛下一句“挂了”。
“嘟——”
长久的忙音，秦明言出必行地兑现了他的话。
03
他知道秦明生病多半是那次原因，所以出于愧疚的意味来探病应该是最好的说辞，至少比担心他来得自然得多。
方木下了决心，先小声敲响了卧室的门，他几乎没有等待回应握住了门把手缓慢拧开，再轻柔推开。
房间里黑乎乎的一片，只有门口刚好容纳方木身影的光线投射进去，进而再被漫漫黑暗吞噬。方木留下房门没关，以便自己能够看清。
他小心翼翼走了进去，秦明非常端正的睡在床的正中央，床头柜上还有各色感冒药拆封的遗迹，非常慌乱的摆放，不像是秦明的风格。
方木下意识想到什么，不过并不敢说。
门口微光的蔓延只刚刚好让方木看清楚秦明的睡颜，很安稳。只是他就连在睡梦中都是紧绷着神态，让人看了难受。
嘴唇发白，面色无光，应该是吃了药所以睡得很沉，连方木进门都毫无察觉。
生了病是真的，而且确实有些严重。
方木在他的床边坐下，手肘撑在大腿肌肉上，再把自己的脸埋到双手里深呼吸。
再抬头时他的双眼已经能够适应黑暗的环境，眼前的一切开始缓慢的清晰起来。方木再次回头凝望秦明，却陡然呼吸凝滞。
他疑惑着瞪大了眼睛再次确认。
在远离门边的另一侧床边，还有一个人。
04
她上半身半倚靠在秦明的床边，下半身曲腿蜷缩在地毯上。
她和秦明一样，也睡着了。
长发，微卷，身材瘦小。
方木认识她，秦明的大学校友，学妹。说起来和她还和方木有些相似，都学心理学。
第一次见面是方木和秦明一同出去吃饭，不是约会，只是探讨案情而已。这个看上去异常阳光的女孩子有着栗色的长发，软软的看上去非常亲近。她笑得眯起眼睛和秦明打招呼，还说真是缘分连吃饭都能偶遇。秦明见状只是挑了挑眉，按照他一贯的风格答了声“嗯。”
之后方木和对方礼貌地自我介绍，他才知道了这个女生的名字，裴俞，秦明同校。犯罪心理学研究生在读。
那时候裴俞主动和方木交谈，说她是在一年前秦明返校演讲的时候认识他的，演讲结束她上台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然后记下了秦明的邮箱。
学心理学为什么要去秦明一个法医的讲座？
方木好奇，也这么问了。
他只是无心的一句快谈，没想到裴俞小女生模样低了低头，又瞥了一眼秦明说：“他是我的偶像啊。”
方木很喜欢这个女生，不带任何偏见和个人因素，她非常讨人喜欢。
之后再见过一次，是在警局省厅举办的交流会，裴俞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也同样出席了。他见到方木和秦明先给秦明打了招呼，然后却粘到了方木这边和他聊天。毕竟两人同属一个专业，聊起来非常投机，甚至因此冷落了秦明。
裴俞察言观色后跟着自己导师去了其他地方，秦明后来还问方木：“你和她很熟？”
方木笑答：“这不是你学妹吗？”
秦明望向方木：“我不太认识她。”
第三次见面。
此时此刻。
在秦明的床边。
05
方木慌张着退出了房间，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小偷不敢声张着入室行窃，却被发现原来算错了主人的出行时间，差点没抓个正着。
他走到门口时还在想，到底是装作从来没来过的样子浑噩度日，还是大方一点不必遮掩，反而做贼心虚。
非常不幸，方木的行为早一步他的理智做了决定，他放下钥匙出门关门，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尘埃落定之后，他才后悔该把自己带来的那碗粥也一并带走的。只是追悔无用，没了钥匙他开不了门，带不走的东西就都留在这里吧。
06
秦明是被关门声吵醒的，他下意识知道是方木来了。因为除了他自己，只有方木拥有他的另一把备用钥匙。
他翻身准备起床，脑袋还是有些晕乎乎，却被床边那个同样也刚刚被吵醒的身影吓到。秦明来不及弄清楚裴俞到底是怎么回事，避开她起身开门。
他以为迎接他的会是方木熟悉的脸，没想到客厅空空如也。秦明找了一周，除了一个莫名多出来的银色保温瓶，其他什么都没有。原来刚刚那个声响不是方木到达，而是昭示他的离开。
秦明走到门口准备尝试追赶方木刚刚离开的脚步，但却在不经意间看到鞋柜上那把闪着光彩的钥匙，是三周以前秦明亲手交给方木的那把。
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却抬眼看见刚刚从自己卧室里走出来的裴俞，然后心下了然。因为感冒而衍生的乏力感忽然席卷而来，他拖着步子面无表情越过裴俞回了卧室，坐在床边清理思绪。
秦明双手撑在身侧却触及到微微的热气，是方木的温度，秦明知道，他刚刚就坐在这里。
“秦老师…您怎么了？”裴俞有些害怕秦明现在的神态，但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出去。”秦明说话小声，言语中却有着令人不敢违抗的气势。
“啊？”裴俞一愣。
“出去。”
07
裴俞是半个月前来龙番市局报道的。
刑侦小组的实习生，干的是心理侧写的工作，和方木一样。
龙番一直没有较为专业的心理侧写师，每次遇到难办的案子需要心理侧写师胁从办案都是从临市借调，换句话说，就是从绿藤借调。但次次借调也不是个事，一来非常不方便，借调手续难办，申请周期很长；再来人家绿藤也紧着方木这个心理侧写师，哪能随随便便就借给绿藤。所以招收一名心理侧写师，一直都是绿藤市局的要务。
裴俞在校表现出色，也帮着市局办过一些小案子，虽然个人能力不及方木突出，但却也是个好苗子。这次龙番市的入室抢劫杀人案又到了一个紧要关头，正碰上绿藤也有要案在身，方木求不来，有个裴俞也是不错。
裴俞待人接物十分讨巧，在女性本来就少，大宝还不能算的龙番市局，裴俞就像是一律清风，吹得人舒爽。说来她学的是心理学，但报道第一天就冲着秦明“秦老师”“秦老师”的叫，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警局新招的法医实习生。
入室抢劫杀人案让人非常挠头，凶手作案随机性很强，从被害人社会关系排查几乎一无所获，对心理侧写的需求更加急迫。裴俞怎么说也还是个学生，人再好相处专业能力不好也只能拖后腿。
她的心理侧写进展很慢，案件进展也同样很慢。
这么磨蹭了一周，几乎是靠人力物力撑起来的巨大搜捕排查网，终于疏而不漏得到了些蛛丝马迹。
案子有个结果，秦明也才有时间朝方木解释一周前的那个吻，没想到对方第一次回绝他这么彻底，秦明被案子憋得有气，现在更是有些点燃，不顾方木的说法，自己执意跑去约定的地方等了四个小时。
可能是一周以来高强度的工作，本来休息不好抵抗力弱，被秋雨一泼还真的生了一场大病。
林涛和裴俞把第二天还坚持上班的秦明扶回家，按照他的意思没有拖去医院住院，请惯用的家庭医生挂水。
高烧起来退下去的趋势缓慢，秦明没怎么醒，一时间离不开人，裴俞自告奋勇暂时照顾秦明，林涛没办法只能答应，等晚上自己再来接替她。
无巧不成书，方木恰好在这个时候来的。
08
方木内心带着侥幸，裴俞这个时候出现在秦明家里一定有他的原因，或有不得已的苦衷。他一直在等秦明的解释，在等秦明给他一个心安。
但是秦明没有。
然后他的坐立不安变成了心如死灰，再然后他知道原来龙番新来的那个实习生就是裴俞，而秦明提也没提。方木回想起来秦明以前跟他说的“你是唯一一个可以随意进出我家的人”，他那时晕了头脑，反应过来的时候，秦明已经把自家钥匙塞进了他的手心。
他本来就不该拿那把钥匙，更不该明明看到秦明俯身吻上来的动作，却假装毫无防备，让他偷袭得手。
或者更早，不该来龙番，不该去秦明家借宿。
庆幸最近绿藤太平，警局里都是些小偷小摸的纠纷，上次那场秋雨之后天气转凉得迅猛，也不知道秦明的病有没有好得透彻。
发觉自己又在琢磨秦明，方木泄气地开始对自己失望。
下午门卫大叔告诉方木签收快递，他抱过纸箱看了看发件信息，地址模糊只大概知道在龙番市中心附近。方木下意识打量了快递的大小，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完整拆封之后果然不出方木所料，是他上次带给秦明的那一个保温壶，里面清洗得干干净净，白织灯光下都反射得出人影，最底部乖乖躺了一张纸条。
方木捡出来打开：病已痊愈，谢谢关心。
没有落款，但确是秦明无疑。
不过他能干出把纸条塞在保温壶里这种事真是不像他一贯的作风，太过随意，也…太过可爱。
方木非常配合的笑了笑，之后却更加落寞。
无聊到下午，他少有的按点下班，刚走到市局门口，隔壁鉴定科的潘丽告诉他门口有人找，说完看了他一眼，略带深意地掩面笑了一声。
方木加快了脚步，远远看到秦明半倚靠在车门边仰头看他。方木忽然有些紧张，这是他们自上次接吻后第一次在双方都清醒的情况下见面。虽然他不太愿意见秦明，但现在逃脱显得太过窝囊，再说秦明并不是可怕的人。
“秦科长。”方木走过去和他打招呼。
为了回应方木那个见外的称呼，秦明非常上道的称呼他：“嗯，方警官。”
“有什么事吗？”
“哦，”秦明抿嘴轻笑，仿佛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什么不合时宜的亲近，“你上次来我家落了东西。”
方木始终觉得上一次自己的临阵脱逃实在难以启齿，再次被秦明提及更是窘迫，却也只有硬着头皮回答：“…没有吧。”
“有的。”秦明挑眉。
“如果你说的是那个保温壶，我——”
秦明抢话：“不是。”
方木微怔。
“是这个。”
方木盯着秦明捏着的那把钥匙，之后偏开了头。
“这不是我的。”说完准备要走。
“方木。”秦明有些急，侧步挡住了他的去路，叫了他的名字。
方木应声停了下来，秦明叹了一口气，想要保持平静的语气已经很难：“我给你了，这就是你的东西，你不要了也不能扔在我家里。”
“那我送还给你。”方木目视前方，并不看他。
秦明咬牙：“我不要。”
09
秋风像是硬朗的剑锋，刮得人脸颊生疼。秦明大病初愈干咳了两声，方木蹙眉和他告别，秦明不依拉他回来又将他抵在车门上，和那天晚上如出一辙。只是那天是在夜深人静的昏黄路灯下，这一次，是在天光大亮的市局门口。
“放开。”方木推了推秦明，却顾忌他的身体状况，不怎么敢用力。
“我有话对你说。”秦明没有松开半点。
“你一定每次都要逼我吗。”
秦明眼皮一沉，是被方木这句话伤到，气势变得颓然：“方木，我不逼你，你就一定会往后退，我不想这样。”
他刚想说什么，秦明抬起另一种眼神望着他：“如果你真的不愿意，那我就走。”
方木害怕和他对视，只艰难吞咽下唾液，柔声道：“外面冷，我们去车里说。”
10
上车后倒是方木先开口：“你病怎么样？”
秦明有些受宠若惊，之后心里一暖。
“好了。”顿了半晌又添一句，“粥很好喝，谢谢。”
“嗯。”方木望向窗外。
“上次你在我家遇到的，是市局新来的实习生，叫裴俞。”
方木淡淡答道：“我知道。”
“你知道？”
方木低笑，不知道秦明这样的语气是什么意思：“我们见过面，她还说你是他的偶像。”
秦明再问：“什么时候？”
“上次溺亡案我来龙番时在你家门口的餐厅见过一次，之后是省厅的交流会。”
“你记得很清楚。”
“我…”方木转头来看他，秦明俨然换了一种神态，只是看着他笑，方木忽然有些局促，“工作习惯而已。”
“我没怎么在意过她。”秦明倒是说的实话。他瞥了一眼方木的神情，开始解释：“上次我烧得糊涂被她和林涛送回家，之后林涛局里有事先回去了，她也许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才留下来照顾我。”
原来烧得这么严重。
方木自责。想来都是自己的过错。
“她大概喜欢你。”出口之后方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句什么话。
“哦？”秦明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方木避开他的视线。
秦明逼问：“所以这是你逃走的原因？”
“我不是逃走，只是觉得我在那里并不合适。”
“好，那我换种方式问你。”秦明伸手抚上方木的肩，让他正对自己直视自己的目光：“她喜欢我，我喜欢你，方木，那你喜欢谁。”
方木愣住，他被这种过分直接吓到退缩。
“方木，你知道的。你在意、吃醋、难受，这些感受你都知道到底是为什么。”秦明毫不退让，“但你就是不承认。”
11
方木患得患失，没有安全感，没有依从感。得到和获得这样的东西在他的生活里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他甚至不敢接受别人的给予，因为他知道这些迟早都会失去。
他是那种人，明知宠物狗的寿命不过十几年，但总是忍不住养了一只，时限一到撕心裂肺之后艰难告别，之后如论旁人怎么劝说，都不敢再养。
害怕失去，甚至让他对得到也开始恐惧。
情感闭塞。
他大概有这种病。
但秦明仿佛就是上天捉来非要用方天画戟撕破他这一道屏障的人，非要把他从自己一个人的狭小世界里揪出来。方木退一步，他进十步；方木退十步，他就冲上来抱着他不让他走。
真是霸道，由不得人拒绝。
“你说你喜欢我，你知道的，你喜欢我。”秦明左手揽过他的后颈，将方木拉到自己面前。
你看吧，该怎么拒绝呢。
方木对他笑：“秦明，我喜欢你。”
秦明开心地不顾一切靠过去吻住了方木，这一次方木推开他得非常用力，几乎刚刚触及到对方的嘴唇秦明就被无情推出去。
“怎么了？”
方木蹙眉，但还是眼角带笑：“这是在警局。”
“好，换个地方。”
<Fin>
*感觉我写秦方已经陷入了一个怪圈*
*每次秦明都是强势告白套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