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这样的懒癌晚期竟然才思泉涌了*
*果然秦方有魔力啊*
秦明觉得,心理侧画师本应是个文职工作。
甚至比他们法医还要文职,都不需要办公室和解剖室两边儿跑,只需要呆在那一方办公桌上,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看着证据资料,然后在纸上写下脑袋里出现的心理侧写就可以了。
是,这是秦明的简单认识,是他的本以为,本应该。
但是方木不是这样的人,他太难捉摸了,秦明对他简直捉摸不透,他第一次觉得无力的时候,就是他们在一起后,方木因为追击嫌疑人而被挤压在完全变形的汽车驾驶座上的时候。他甚至都不是亲眼目睹了这一残忍的事实,他只是从电话里,从其他人的嘴里,从旁人的复述里听到了这过分失真的一个消息,只是一句话,“方木出车祸了。”
那时候邰伟给他的信息实在太少,仅仅只是一句“车祸”。
但那一霎那,秦明只觉得自己从头凉到了脚,他整个人浸没在北极冰川的极度冰凉里,他失去了知觉,他动弹不得,他觉得他的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失去了光和热,他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扑通,扑通。
那是他唯一感知自己还活着的证据,他做了一回一瞬间的植物人,体会了一次颓然绝望的身临其境。
那感觉他不想再重复第二次,他宁愿不要爱方木了,都不要再那样体味荒凉的人生。
可是他不能,他做不到。
他没办法不爱他,也没办法不接受他的全部。
包括他需要一时不刻的准备迎接他的死亡。
他明白人生而向死的道理,只是比较之自己的死亡,他甚至更害怕方木的离开,他说不清楚为什么在死亡威胁这种绝对恐惧之下,他仍然能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却无法对方木的安危泰然处之。
秦明不喜欢自己的人生处于不确定的摇摆之中,那让他失去了把控权,他非常痛恨不能左右自己人生的感觉。
但他也没办法。
给他贫瘠人生中带来光彩的方木,同时也带给了他无望的未来。
他筋疲力尽跌倒在抗拒的路上,终于还是俯首称臣接受他命定的爱人。
他能怎么办。
他无可奈何。
他记得那次车祸之后,他就坐在重症监护室外的座椅上浑浑噩噩睡了好多个日夜,他仿佛在替方木守护他的生命,如果他午夜梦回之际,正巧碰上黑白无常前来索命,他便还能拖住生死簿上的时间,再为方木续上个半辈子。
是,他魔怔了。
他一个从不信奉鬼神的人,在那几天里把他能叫得上名字的所有神灵都求了个遍,同样的话说了成千上百遍。只要有一个上神听到了他诚心的渴求,那他的爱人就还能回来,回到他的身边。
其实他后来回想起来,只觉得自己可笑,就像是身处在汪洋大海中无力挣扎的溺水者,捧几捧海水充饥,饮鸩止渴。
方木转至普通病房的时候,秦明觉得自己有些神志不清,不知道是那几天里少吃了多少顿饭,还是少睡了多少个小时的觉,总之他觉得大地都是柔软的,他踩在医院擦拭干净的白色瓷砖上,像是漂浮在云端,他自己的生命变得没有质感,感觉像是透明。
那境况,仿佛自己死过一回。
他再一次握住方木的手,触摸到他比常人更低的体温,但是他的心终于落地了。
昏暗的天空再现晴朗,白色的浮云不再象征死亡。
他真的没办法了,他还不能骂他,不能打他。
他得好好照顾方木,还必须在他好得差不多利索之后亲自送他去警局,送他去做他喜欢的事,即便他也许是送他去死。
或者说,是送自己去死。
“对不起。”
这是方木醒来后见到秦明的第一句话。
他的眼皮耷拉着半睁,整个人显得有气无力,仿佛还是徘徊在死亡边缘的孤魂野鬼,但这已经是方木用尽全力能做到的最大妥协。
他凭借自己强韧的意志力才能硬撑着和秦明说完这三个字,然后他又脱力一般昏睡过去。仅仅是这一睡,已经足够惹得秦明的心从鬼门关里又游历回来一周。
所以方木第二次再从睡梦中苏醒的时候,秦明赶在他之前开口了。
“闭嘴。”
“你听我说,不要跟我道歉,只要你心里还记得有我秦明就够了,我只求你下一次再舍身赴死的时候,也能像现在一样第一个想到我,而不是在你留恋人间的时候才想着要我救你。方木,我救不了你。”
他说:“方木,我救不了你。”
在他行尸走肉一般守在重症监护室外的时候,他也在不停地告诉自己。
省省吧秦明,你救不了他。
人生的无力,在于有些事你是根本没办法改变的,你甚至都没办法参与,只能束手就擒。
即便这相当的不公平,但这就是恒定法则,冰冷又绝情。
我救不了你。
秦明说,也救不了我自己。
“秦明,对不起。”
不顾秦明的抗拒,方木再一次对他说了这三个字,对不起。
“也谢谢你。”
谢谢你理解我,谢谢你没有阻止我去做我想要的事,过我想要的生活。
谢谢你让我以身犯险的时候有个顾忌,谢谢你让我生死徘徊的时候有个介怀,谢谢你让我知道有人一直在等我回来。
方木的伤好得很慢,秦明一边忙工作一边照顾他显然有些顾及不暇,但他自己却始终乐在其中,日日陪床,从没假手于人。
方木实在心疼他,自己暗自提前了出院时间,住进了秦明的家里。而后被秦明发觉后又是被狠狠批评了一顿,连夜又带回了那个熟悉的病房。
秦明很固执。
方木已经不是一次这样觉得,所以大多数时候他都要学会妥协。如此一来秦明的陪床生活又过了两周才彻底结束,和方木的主治医师万分确认过无数次才担心着接他出了院。
恢复期总显得精神恹恹,睡觉时间也比往常要多得多,这让每天二十四小时大部分都处在清醒中的秦明万分不安,方木睡觉的时候太过安静了,安静得秦明心慌,他需要定时定点手动探测方木的脉搏,记录他的睡眠状况,不敢有丝毫懈怠。
所以在那一段时间,秦明神经质得更严重了。
方木简直像个薄如蝉翼的珍贵花瓶,碰着地面就要碎个满面,然后仿佛长生果一般顷刻消失不见。
其实方木根本无法心安理得的接受秦明如此无微不至的照顾,他越是这样方木越是愧疚。他觉得自己何德何能受到秦明如此厚爱,他觉得自己不过是个残次的下等品,天生就有残缺,后天还死神附体,命硬克妻。
他看着秦明为自己跑前跑后,巴不得马上就拎上包离开本就只属于秦明一个人的天地,不再给他添麻烦。
可但凡他又一丝一毫想要逃离的想法,都能被秦明立刻抓住,然后死活不肯放手。
方木觉得他看见了秦明的阴暗面,他发现了他的深渊。
秦明近乎病态一般半囚禁的限制了方木的自由,期限是他完全恢复正常的生理机能,否则方木都不能离开秦明的控制。
秦明对此有得解释,方木是我的病人,我要对他负责。
得了吧,你不是只管死人的事吗?
李大宝无意识和他顶嘴,出口之后才想起来自己犯了他的禁忌,那个字在方木生命受伤期间绝对不能碰,不能说,她觉得自己完了,背心止不住地冒冷汗。
但秦明只是盯了她一眼,然后摔门而去。
大宝永远记得那个眼神,有限的愤怒中带有无尽的悲戚。
闻之生痛,感之涕泪。
方木终于活蹦乱跳,秦明按自己的承诺,亲自开车送他回绿藤。
“车祸的时候,超速了吗?”
高速路上,秦明第一次开口提那件车祸的事。
“恩,超了些。”
方木侧过头去盯了一眼正认真开车的秦明,回答他。
“系了安全带吗?”
“恩,有系。”
“安全气囊弹了开没?”
“有。”
“有用手护住头部吗?”
“有。”
“恩,那就好。”
他说,那就好。
秦明只说,那就好。
他们没问到底怎么出了车祸,甚至一点儿也不关心到底是什么穷凶极恶的罪犯能如此凶残,他什么多得都没说,只是那就好。
你能活下来,那就已经最好了。
“其实那时候我想过给你打电话。”
方木忽然打破了沉默。
秦明喉结动了动,却始终没说话,在等方木的下文。
方木在副驾驶挪了挪微微靠近窗户,眼神随着窗外穿梭的景物失焦,“我感觉我可能快…不行了。”
他不动声色咽下了那个“死”字,换了种说法。
秦明不想接话,因为事实是他最后没有接到那个从方木手机上打出的电话。
“但是我还是没打。”
“为什么不打?”
秦明的语气有些强硬。
“只是忽然不想了。”
方木淡然回答,说话时从口腔吹出的热气打在窗上,画出一片恍惚景象。
“方木,这个话我只说一遍。下一次…”秦明顿了下来,显然意识到这话说得不对,“我的意思是,下一次你想给我打电话的时候,绝对不准中途掐掉。”
“恩?”
方木回头。
“我想要知道你的消息,哪怕是你的死讯,也是要你自己跟我说,不是其他任何人。”
“秦法医,你的逻辑不通。”方木不合时宜地笑了笑,“死讯我还怎么通知你。”
秦明不说话,却狠狠把车停在了紧急停车道上,打上双闪,解了安全带,然后把头死死埋在方向盘上冷静了几秒。
“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方木。”
“好,”方木知道自己玩笑开过了,“我会的。”
方木只觉得自己眼前忽然飘来一阵阴影,然后整个人都被秦明欺过来的身躯压在座椅靠背和车门的夹角,他的亲吻像是吸取方木嘴里的阳气一般疯狂,果然方木开始喘不上气。
秦明听到方木粗重的呼吸声,意犹未尽的放开了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你能不能跟我保证。”
秦明未觉得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保证什么?”
“保证你会回来,你会回到我身边来。”
“秦明,我向你保证,我会回来的。”
方木万分诚恳,用尽真心。
知道你在等我,我会回来的。
“你发誓。”
“我发誓。”
“决不食言。”
“我决不食言。”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