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秦明是个从不否定自己的人。
过度自信的通病，他不习惯把个人期待放在其他人身上，他笃定世界上最值得信任的人除自己之外，再无第二。
同时，他又抗拒被人依赖。
错投胎于人类这种群居社会性动物，尤其显得孤僻和不近人情。特别是在血缘伦理被变态夸大的东方社会，这个秦明所生活的社会。
奈何文明世界的普世规律，让茫茫众生鄙夷独立其身的人生信条，总把主动抛弃曲解为被动淘汰。秦明对此嗤之以鼻，却仍旧架不住轻浮生物的背地说辞。
提起秦大法医，哦，单身，谁会喜欢他啊。
啧。
不信？
秦明抿了一口Double espresso，李大宝七分钟前才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肤浅。
这就是秦明不愿意和他们交流的原因。
世界是个超级矛盾体，从统计学意义上讲，人类族群中能称之为“精英”和“聪明”的永远只占世界人口的百分之十，而多数原则的立意标准却是超过半数的意见统一。换句话说，精英人口在世界决定上永远无法占据主动权，更有甚者，他们可能正站在世界标准的对立面上。
这是秦明，一位自诩精英的独身主义者，的自白。
“独身主义者？”
“嘘…小点声…小点声…”
李大宝使劲儿把自己的食指放在嘴唇中央。今天困扰她的一大难题依旧是怎么教会破案天才方木在讲别人八卦的时候放低自己的音量。
特别，这个“别人”指的是秦明的时候。
“上班时间…”
秦明悠远的声音从办公室的另一角飘来。
“不准谈论无关的事情，”李大宝主动接过话来，态度端正着主动认错，然后，“方警官才来不太习惯，以后会注意的。”
李大宝深知“同事就是拿来卖的”的道理，特别还是借调同事，毕竟他们只和秦明共事一阵子，而她自己却要和秦明共事一辈子。
别误会，没其他想法，只是李大宝觉得她迟早有一天会因公殉职为国捐躯，牺牲在工作岗位上，原因为被秦明压榨致死。
“上班时间…”
秦明的声音还是从办公室另一角飘来，他甚至重新复述了一遍被李大宝打断的开场白。
李大宝被秦明锲而不舍的精神折服了。
“不应该传播不实信息。”
“恩？”
李大宝猛地一愣。
“我觉得我有必要解释一下。”
这一次的发声源秦明明显开始移动，声波由远及近，伴着他强迫症般规律性的脚步声。
“独身主义是一种社会现象，对个体来说，是一种生活方式的选择，而不是标签。”秦明身体不可知地冲方木倾了倾，“你明白吗？”
“秦科长，我认错，我不该上班时间讲小话。”
这次诚恳的致歉，绝对出自李大宝百分之百的真心。因为她实在被秦明的奇怪举动吓到了，她认识的秦明是从来不屑于自我解释的。
“简单来说，是否保持独身主义，选择权在我。”
这一次秦明靠近方木的动作很明显了。
“秦科长，我再也不敢上班时间讲你的八卦了。”
李大宝持之以恒地诚恳承认着错误。
“或者在你，方警官。”
“秦科长，说你被林涛拒绝过是我瞎掰的，我认错。”
最后这两句话几乎同时传进方木的耳朵里，他一时不知道是该先处理李大宝爆料的后半段，还是该处理秦明这个大庭广众的表白。
鉴于方木向来对表白这种事反应迟钝，甚至是有些局促，所以即便他觉得应对李大宝的八卦并不是个很好的选择，但他深知，她比秦明好应付多了。
“林涛？”
等待方木回应的秦明，非常不情愿地从他口中听到另外一个男人的名字。
五十公里外正在执行任务的林涛打了第一个喷嚏，宝宝又在想他了，他想。
等下。
秦明调取了三秒钟前自己的记忆，重新听取了刚刚李大宝的最后一句话，他对造谣他私生活并同时破坏他表白的李大宝投去刀锋一般锐利的眼神。
“林涛？”
秦明意味深长地也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
五十公里外正在执行任务的林涛打了第二个喷嚏，那可能是感冒了吧，他又想。
02
秦明的怪癖有很多，喜欢睡觉前喝咖啡，喜欢尖锐感，喜欢单数。但在上次省公安厅举办的交流会上，他却发现他和这世界上约三十亿的女性一样，喜欢男人。
找到自己和大多数人的共同点，这让秦明有些沮丧。
这个令人失望的消息曾一度让秦明觉得自己即将和百分之九十的非精英挤身在同一个狭小的辖土上，而几乎同时，他又非常幸运地发现同性恋并不符合社会主流价值观。
太好了，很会自我安慰的秦科长长舒了一口气，自己还是世界百分之十。
以上，是秦明，一位自诩精英的同性恋，的自白。
恩，这是更新版。
方木借调来龙番市前约一个月，他们俩曾在省公安厅交流会上惊鸿一瞥，而后缘分将他们一蹴而就的萍水相逢演化成相见恨晚的金玉良缘。
他们的酒店客房，巧妙地被安排在一墙之隔的两个相邻单数的房间。
秦明喜欢的单数，秦明喜欢的人。
不赞同恋爱的德谟克里特说：“如果恋爱就意味着意识被欢乐所颠覆。”，而同样著名的独身主义者弗洛伊德也笃定：“能使人丧失独立思考和意识的，唯有爱情。”
曾作为独身主义者的秦明也把这两句话作为坚信爱情之不可取的最佳例证，而如今他更是无比赞同先贤智慧的结晶。他承认他的意识被欢乐颠覆了，他也承认因为爱情冲动他开始丧失独立思考和意识。
兴许德谟克里特和弗洛伊德也有过同自己一样的体验，否则他们该如何说出这样可奉为经典的话。
然后秦明觉得自己的一切非正常之举才可以说得通顺，比如为什么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全然没听清方木的自我介绍，而是一门心思只想吻他。
省公安厅的交流会只持续了短短三天，而秦明连续两个晚上都以探讨案例和交流经验为由敲响了隔壁房间的门。
他和方木的君子之交匆忙结束于方木必须赶回绿藤为某个朋友庆生，当然秦明所谓的“君子之交”是在他满脑子都悬浮着想要亲吻方木的欲望的前提之下，哦，顺道再附加上方木离开当晚秦明那个本应该留在青春期的梦。
简称，春，梦。
03
当几天前秦明偶然知晓那个即将借调来龙番的心理侧写师是方木的时候，他尽量使自己心跳加速得不动声色，然后平静地问了句那是谁。
在漫长地聆听林涛和大宝仿若相声表演一般介绍完方木一篮子光荣事迹的时候，心灵手巧的秦科长正在盘算连夜赶制一套新西服迎接方木，到底来不来得及。
事实证明，来不及。
他低估了自己过分吹毛求疵的强迫症程度，然后仅仅只是量取自己的袖长肩宽及一系列前期数据，他就已经花去了一个晚上，然而他却忘记了青春期结束后自己已经停止发育的事实。
很沮丧。
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停止发育了，还是因为他又浪费了一个晚上。
方木来报道那天没有新西服着身的秦明只能多花了五分钟在他的头发上，然后直接导致他赶上了早高峰的前五分钟，以及上班打卡时间的最后五分钟。
啊，爱美的秦科长差点迟到。
“秦明，你今天…”
一向迟钝地林涛竟然发现了他的异常，这让秦明有些害怕，难不成他以前都是大智若愚？
“竟然差点迟到。”
呵。
迟到？
果然林涛还是那个林涛，不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秦明并不介意迟钝如牛的林涛没有发现他今天有背往常，但只比往常更帅的大背头。
肤浅。
04
秦明很开心他在方木的眼睛里看到了和他相似的期待和欣喜，然后这种欣喜一瞬间又被其他想法给替代了。
对，没错的，秦明依旧特别想要亲吻方木。
秦明觉得方木带给他的惊喜比此生他所经历的所有总和都要多，能出此结论，全凭借他们在第一天的共事时，所产生的不可磨灭的矛盾。
他和方木的分歧所带给秦明的刺激感比他们之间的默契所带来的还要多，他无法解释这种特殊心理满足感的来源为何，直觉也不太好直接询问方木的意见，这样他过分掩藏的心意就会提早暴露。
秦明会对心理侧写师这样的职位产生偏见，全然因为他过去太过死板的理科思维，以及太长时间与证据打交道的务实求真习惯。他排斥主观臆断所产生的所有结论，特别是在工作上。
即便对象是方木，也一视同仁。
当他们俩夹杂着复杂专业术语与经典案例的争论在办公室响起的时候，大宝和林涛左右只能作壁上观，然后无数次企图跟上他们的思维节奏，结果都以失败告终。
然后秦明和方木的争端中开始频繁出现了“一个月前”这样奇怪的时间节点，以及“半夜的酒店房间”这样更奇怪的地理位置。大宝和林涛更加急迫的想要明白他们到底在争论什么了，因为他们一定不只是在说工作这么简单了。
方木被暂时安置在距警局不远的招待所里，半夜他听到了熟悉的敲门节奏响起，作为一个专业的心理侧写师，他能够从敲门的声音中读懂来人的情绪。
期待。
打开门，是预料之中的秦明的脸。
那么一瞬间，方木觉得他恍惚又回到了一个月前的省警察厅交流会，以及第一天晚上辗转反侧的夜。
他一时分不清刚刚他做的那个名为“期待”的心理侧写的对象，到底是秦明还是自己。
“探讨案情？”
这一次方木先开口了。
“不是，我暂时搬到你隔壁了，来认识下邻居。”
很不高明的谎，仿佛生来就是为了被人拆穿。
“恩。”
“当然，也要探讨案情。”
05
法医和心理侧写师到底可以就什么案情进行如此深入的探讨的呢？
世界未解之谜。
秦明想要亲吻方木的愿望在方木借调来龙番的第五天终于实现，那时少女神秘抛尸案正陷入僵局，他们俩仿佛惯例似地，在夜深人静的半夜探讨案情，不过这一次不是在酒店房间，而是在龙番市公安局档案室。
曾被方木玩笑般预测过如果秦明成为一名杀手，他的犯案现场一定是典型的具有仪式感的现场，因为秦明这个人其实反常地在某些特定时刻会过分注重自己的情感表达。
公安局档案室，真是个绝佳的好地方。
就着不太亮堂的暖色灯光，靠在档案柜上凝视仔细核对信息的方木的时候，秦明正如是想。
秦明实在忍不住凑上前去咬住方木因为长时间滴水未进而干渴裂开的嘴唇，下一步用带有自己温度的唾液滋润方木的双唇。他很自觉地没有深入这个看起来无比突兀的吻，只是吸允、然后润湿他的唇。
他被方木带有礼貌的挣扎推开后，他觉得自己做了无比重要的一个决定，档案室摇摇欲坠的档案柜，和成千上万外形相似的档案袋让方木投鼠忌器，根本不敢大动作抵抗秦明。
或者，是他也根本不想抵抗。
“秦明，你。”
面对这种事，我们的神探方木方警官，那个在做罪犯心里画像时自信无比的方神探，总是这样的可爱着害羞。
“我看你嘴唇有点干。”
呵。
秦法医胡编乱造的本领真是越来越信手拈来了。
下部：非常规案情讨论（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