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方木不知哪来的预感，总觉得裴尚轩的信鉴多半是打开不了电网系统的，而他终究还是要寻求秦明的帮助。
结果也确实如此。
他骑着威灵顿在去往边界电网系统的路上时，用自己防身的麻醉枪救下了一个即将被暴力占有的OMEGA。
那名娇小可人的OMEGA本以为是另一位神武的ALPHA贵族先生上演的英雄救美的戏码，可当方木靠近时，他才发现不过是另一个OMEGA而已，对方期待的神情刹那间崩塌，甚至有些埋怨。
“你没事吧？”
方木从威灵顿身上下来，半蹲着问他。
OMEGA拢了拢自己的衣衫褴褛，审视一般地瞧了他一眼：“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方木一愣：“难道你愿意被一个ALPHA不由分说地欺辱？”
那OMEGA稍稍凑近嗅闻了方木身上的味道，以及来自他披风上十分强势的ALPHA信息素，眼神里又透露出欣羡：“你的ALPHA是个很厉害的人吧？这披风，一看就是帝国贵族的东西。”
方木不知如何作答。
对方继续道：“我想被贵族ALPHA标记难道有什么不对吗？只要进入了贵族阶级，那我就再也不用东躲西藏，不用每天想着如何果腹过活，能够穿上好的衣料，只要坐着受仆从的服侍就好了。”
“你就没有自己想做的事吗？”
方木问他。
“没有。”OMEGA回答地没有丝毫犹豫。
OMEGA看着方木无解的神色，忽然伸手拉着他针脚细致用料考究的披风道：“我很喜欢你身上的ALPHA味道，闻上去迷人又疯狂，你能告诉我他在哪里吗？如果他愿意的话，我自愿成为他的OMEGA。”
方木咬了咬唇：“…我不知道。”
“那…能把你的披风送给我吗？”
OMEGA继续问。
方木顿了顿。
“…好。”
每个人的人生都会做无数件徒劳无功的事。
而在世界的巨大洪流面前，所引以为傲的事也不过是历史的一瞬，故此要学会谦卑。
“哥，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秦明查看着电网系统被入侵过的痕迹，也猜到方木现在的窘境。
“回乔治旅馆。”
“然后呢？”
裴尚轩问。
“等。”
“等？”裴尚轩愣住，“就等着？”
“他会回来找我的。”
以秦明对方木的了解，他一定会来找自己的，秦明坚信。
狩猎会第五天的清晨，裴尚轩同秦明回到乔治旅馆的时候确实看到了已经返回的威灵顿，它再一次看到秦明时，稍有些愧疚的神色，连眼神都躲闪着，仿佛人类一般情绪复杂。
秦明过去轻拍了拍它以示安慰，之后转身进了旅馆。
裴尚轩照惯例被秦明拦在门外，自己推门进去，方木正在床上假寐，显然没有睡着，连外衣裤都好好的穿在身上，可能也比他们早回来不多会儿。
裴尚轩的佩剑好端端地放在桌面上，秦明走过去伸手抚了抚剑身，而后低低开口：“没什么话要说吗？”
方木翻身向里，裹紧了被子，缓缓睁眼：“抱歉，借用了你的威灵顿。”
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一时的说辞而已。
不过秦明甚至有些欣喜，因为方木没有对他用尊称相待，至少觉得亲近。
秦明踱步到床边，在方木的身侧坐下，低头凝望着他，叹声道：“我不喜欢你把我的东西送给别人。”
“…你遇到他了？”
那个在ALPHA眼中乖巧又懂事的漂亮OMEGA。
“他想要跟着我。”
秦明说着，一并认真关注着方木的反应。
“那…你喜欢他吗？”
秦明半晌都没有回答，方木犹豫着转头瞧他，却又正好对上秦明热烈的眼神。
“你希望我喜欢他吗？”
方木被他盯得发慌，推开被子坐了起来：“…公爵大人的私人生活，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秦明轻笑后将视线从方木的腹部流转过一圈，后又落在他的脸上：“我不这么认为。”
如果说在这之前方木猜了个十之八九，但现在，他已经能够万分肯定，他和秦明牵扯上了一个实在难以割舍的关系。
他明知自己心软，有了这个孩子，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不只是这个孩子，和秦明的一切都显得如此的愚蠢。
秦明实是有目的的接近方木，或者也只是为了看他的笑话，看他一个跳梁小丑如何自以为能够翻覆帝国百年来的阶级固化。
方木始终对自己太过自信，自信到错看了秦明而不自知。
秦明以为方木长久的沉默真的因为那个OMEGA的存在而恼怒，故而含笑开口道：“虽然这实属意料之外，但我却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
秦明说的是孩子，方木却总觉得那是对自己的另一个嘲讽。
他甚至都没有办法再发怒，在面对秦明，或者说在面对帝国坚若磐石的权利阶层时，他都觉得自己无力得可怕。
“方木，待在我身边，直到狩猎结束。”
“不行。”
方木甩开秦明试图拉住他的手。
秦明蹙眉。
“我还有事情要做。”
“你…”秦明欲言又止。
“秦明，很多事情你没办法理解，我也不奢求你能理解。分歧不是仇恨，但注定我们永远没有办法站在同一边。”
阶级立场是我们天生的无解难题。
秦明还想还口说些什么的时候，他身上的通讯器忽然开始喧闹，秦明不得已只好翻找出来查看，却在看到传输消息的一瞬间浑身紧绷，显得紧张异常。
方木的直觉又在敲打着他，非常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你哪儿也不许去。”
秦明丢下一句话后自顾自起身离开了房间。
原本就一直守在门口不安的裴尚轩，见到秦明有些气势汹汹要找谁兴师问罪地模样出来，还以为他和方木起了什么尖锐的冲突，可他最后进屋才发现方木也和他一样一头雾水。
“吓死了，还以为我哥是要来找我算账了。”裴尚轩拍着自己前胸的舒气，“你们吵架了？”
方木沉吟半晌：“算是吧。”
“你…”裴尚轩试探着问道，“是不是要做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也算是吧。”
“那…能不能不做？”
虽然裴尚轩还不能完全明白方木到底要做什么事情，但从秦明的反应来看，这件事对方木一定会有不好的后果。
方木面对裴尚轩时总是意想不到的平静，兴许是秦明给他的紧张及压迫感太强，裴尚轩的出现反而是一种喘息。
“不能。”
裴尚轩望了他许久，欲言又止了无数次。他知道自己没办法劝阻方木，就连秦明都不行，他又能妄想什么呢。
他只是忽然低头叹口气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这让人凑手不及的问题让方木哭笑不得：“小裴，我…”
裴尚轩伸手示意他别打断：“你让人有征服欲。你不同于帝国里其他的OMEGA那么安静、顺从。你勇猛自我，从不退缩，每当我看到你现在演讲台上侃侃而谈，握紧拳头鼓励民众变革，伸出手渴求他们的选票时，完完全全勾起了我的征服欲。像我们这种贵族子弟，从小顺风顺水，倒是喜欢挑战和刺激。我的眼睛离不开你，我的视线只想照亮你。”
方木听后淡淡一笑，但那不是裴尚轩见过的因为被人偏爱而来沾沾自喜。
“…谢谢你。”
但这也许是阶级固化所造成的差距，对像裴尚轩这样的贵族来说那是追求和刺激，对方木而言，是不进则退的求生欲。
“你信教吗？”
裴尚轩一愣：“我？不啊。”
“贵族都很少信教，平民倒是信得多，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你们无所求，无需求，你们什么都有。平民要求吃，求穿，求海清河晏，求来年风调雨顺有个好收成。他们要为无妄的生活，求一个合理的慰藉。贵族只有欲望，而你们知道那东西是求不来的。”
裴尚轩半知半解地问：“那你也信吗？”
“我不信，我知道求人不如求己。”
这世道，天助自助者而已。
“‘真正可怕的，并不是那种人人都难以避免的一念之差，而是那种深入…’”
“‘…而是那种深入习俗、盘踞于人心深处的谬误与偏见’。”
五年前秦明和方木的第一次会面，起始于秦明接下的、方木刚好只出口半句的《培根随笔》。
那时秦明都说不出自己到底是为何对那个站在演讲台上的议员萌生出了好奇，也许真是方木所质问的那样不过是居高临下的好奇，才有自己一时兴起对同行风天逸说的那句“困兽犹斗”。
他承认自己彼时高傲又自负，实在看不起一个平民OMEGA的能耐能对帝国城池如何。就像是培根说的，他们的感情起始于“那种深入习俗、盘踞于人心深处的谬误与偏见”，但秦明不想以此作为终结。
秦明刚刚结束与王储…不…应该是国王风天逸的通话，这个看上去桀骜不驯、自视清高的年轻国王，手段果敢是完全超乎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雷厉风行。
“秦公爵，方木议员怀孕的事实，我已然让举国上下人尽皆知，如若我暗喻他与上议院贵族有奸情，你说大家能不能猜到那个人是谁呢？”
